土狗仔精神

-陳柏壽 牧師-

Tī「台文通訊」ê讀者歡喜teh慶祝「台文通訊」三週年ê時，中華民國ê政治界teh流行「悲哀」，m̄-nā執政黨ê老大teh「悲哀」，連在野ê民進黨mā大聲細聲喝悲哀，一時報紙電視同齊，全國上下社會四界攏真「悲哀」，大大細細攏親像一群猴山á teh “follow the leader！”。所謂「中國文化在台灣」ê膚淺，無比這項koh khah清楚。

執政ê國民黨若是有心beh勇敢「反悔認罪」，實行民主精神，開創台灣民族ê前程，根本無啥物thang「悲哀」。問題在tī國民黨外來政權統治台灣半世紀，ùi戒嚴令統治到國安法，坐teh食，倒teh放，所有ê權勢、財富、名聲、地位攏是in ê，今á日可能感覺歹勢，所以開始「悲哀」起來，瞞騙世間。

在野黨teh講「悲哀」，本來是會使同情，但是最近人mā發現in teh講悲哀，mā有影真正悲哀。Ti「黨外」ê時代，台灣人是目屎流目屎滴流汗出力出錢，將台灣人出頭天ê所有ê期待攏寄托tī in ê身上。無想到不過是四、五年ê光陰，在野黨ê英雄「人物」，有ê去kap北京teh通，有ê kap國民黨teh通，有ê beh早一日kap國民黨組「聯合政權」，有ê爭beh做「省長」，有ê是teh喊若hō͘伊做「總統」，台灣人就出頭天。古早tī黨外ê時代講話是輕聲細說，頭殼是tàm到土腳，chit-má做啥物委員、代表，抑是啥物長，講話就全風，氣勢攏對嘴角漏出來，一切目標在競選，最高志向在連任。最後teh繼續為台灣受苦犧牲ê人，猶原是hia ê為人扛轎、獻心獻血ê下層階級ê勞苦大眾。莫怪民進黨ê幹部，人人攏應該「悲哀」起來才對。

佳哉tī咱台灣國ê內面除了有一個中國社會kap中國文化以外，猶有一個屬tī全體台灣人ê台灣社會kap台灣文化。這面ê社會，無teh悲哀，完全m̄知影悲哀，完全kap中國社會、中國文化無仝款，叫做台灣ê「土狗仔」社會kap「土狗仔」文化。

日本東京有一個車頭叫涉谷(Shibuya)。涉谷車頭前khiā一仙日本土狗仔ê銅像，名叫做Hachiko。原來Hachiko是秋田縣生ê土狗仔，秋田犬(Akitaken)，一世人tòa tī主人涉谷ê厝內。早起主人坐七點ê火車去上班，伊一定tòe主人去到車頭ê收票口，看主人上車後伊才一個人轉去厝。每日下晡五點半，Hachiko一定先去火車頭ê出口，等主人坐仝班火車轉來，十幾年來無論是thàu風抑是落雨，Hachiko每一日kap主人ê課程就是按呢，全無改變。

有一日，忽然間這位tī大學做教授ê主人soah tio̍h重病過身。雖然是按呢，這隻秋田ê土狗仔，每一日若是日頭beh落山，差不多是五、六點ê時，伊一定照時行去車頭ê出口收票ê所在，目睭金金看每一個人客落車出站，一直到月台頂無半個人ê時，伊才會轉去。無論是風颱落雨，無論是大風大雪，Hachiko一定照常去到涉谷ê火車頭前，teh等hit位伊心內真熟悉、心內真意愛ê主人轉來。

按呢經過三個年頭，火車站ê員工kap上下班ê旅客，ta̍k日若是看著Hachiko來ê時，頭殼就kā伊摸摸一下，知影伊雖然是每日來teh等，伊ê主人mā永遠bē koh轉來，大家攏對伊有真大ê同情kap疼痛。

Hachiko已經年老，有一日ê黃昏，伊倒tī火車頭收票口ê柴欄ê邊a，心內猶懷念伊所意愛ê形影ê時，kap這個世間永別。Hachiko過身，涉谷火車頭ê員工kap旅客大家捐錢，tī火車頭出口ê角á ê所在，就是伊這幾年ta̍k日khiā tī hia teh等主人ê所在，起一座Hachiko紀念像-–-一隻黃猴黃猴ê細隻土狗仔。一直到今á日，東京ê青年男女愛人á若beh約會，攏會約tī Hachiko ê銅像腳見面。

真chē海內外ê台灣人若想著故鄉，攏會想著細漢ê時kap土狗仔做伙大漢ê日子。咱台灣土狗仔一隻mā是按呢黃猴黃猴、m̄成猴、m̄成猴，身軀金滑金滑，無啥物漂撇（phiau-phiat）ê súi毛，m̄-bat食牛肉罐頭，m̄-bat注預防射，m̄-bat吹冷氣，m̄-bat hō͘人抱，mā m̄-bat hō͘人牽teh街á路散步展風神。有時若khah歹運，會去hō͘中國兵á掠去khòng狗肉、煉狗鞭。

伊ta̍k日tī庄頭庄尾做巡查，巡頭看尾，顧頭顧尾。有時á tī路á，人若看伊bē合意（kah-i），會用腳kā踢一下。土狗仔無緣無顧去hō͘人踢著ê時，目睭金金kā hit個人gîn一下，kaiⁿŽ一聲，尾á iap–leh，會oân-nā吠（pūi）oân-nā倒退lu，oân-nā倒退，koh oân-nā吠。

庄裡teh giâⁿ鬧熱ê時，土狗仔第一iāng(風神)。伊會對庄頭走到庄尾，koh對庄尾走到庄頭，koh會tī大廟口巡來巡去，koh會kap gín-á走sio jiok，無閒chhī-chhā，親像伊就是giâⁿŽ鬧熱ê主人。

人若有喪事，伊會tòe  tī棺材後面，頭殼lê-lê，一直tòe到墓地，心內那準對性命歸土ê運命真有了解。等到人葬式soah了後，家己才行轉來廟á口chhōe看有啥物thang充饑，然後去土地公廟邊倒teh睏。台灣土狗仔無人飼，無人顧，但是tī非常坎坷困難ê環境中一代一代一直湠(thòaⁿ)落去，天公上帝teh飼。

邱明忠牧師bat講咱台灣ê民間宗教有四百年，四百年來in kap台灣ê土地同生死。阮想台灣ê土狗仔活tī台灣ê土地可能不止四百年，可能是四萬年，可能koh khah久。真久、真久以前以來in就是天公生tī美麗島ê主人; 真久、真久以來in就用主人ê心來款待照顧台灣ê土地; 真久、真久以來，台灣ê土狗仔就已經比真chē活tī台灣ê土地食台灣米大漢但是心內無台灣ê人類更加忠實、可靠、勇敢。

Ti台灣有–ê 無–ê ê神明chē，有–ê 無–ê ê理論mā真chē，但是阮想「台文通訊」kap擔任發行ê聰美基金會猶是認為「土狗仔」精神最實在。土狗仔精神ê意思就是:「歡迎作伙作兄弟，故鄉人情真有味;身神一致疼真理，捍衛獨立出頭天」。

土狗仔精神相信tī這世間猶有台灣文化所發出ê誠實、忠心、純情ê價值;相信咱ê鄉土雖然受著外來政權ê壓制、凌辱、欺負，真正khiā tī台灣ê土地teh作主人ê是廣大ê勞苦大眾，這個勞苦大眾ê精神，就是台灣ê土狗仔精神。

台灣ê土狗仔雖然有苦難，但是無悲哀，因為土狗仔是永遠勇敢向前行ê族類;台灣ê土狗雖然會老，但是bē死，in若死，mā會親像Hachiko，活tī千千萬萬來來往往ê台灣心ê內面。

「台文通訊」這三年來無政府機關、無大財團ê支持，今á日咱已經teh替伊做三歲ê生日。這份業餘ê台語雜誌那親像是一隻純情ê土狗仔，無人疼，無人chhiâⁿ，也無受人看重；但是伊kap有一滴滴á水就會活落去ê台灣蕃薯仝款，beh活tī台灣ê土地頂面，beh活tī千千萬萬為台灣死、為台灣生ê台灣魂內面。

(本文刊載tī「台文通訊」第33期ê社論，Sept.199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