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內喪鄉」
陳柏壽 牧師
咱台語白話字聖經將這字寫做「喪鄉「(sòng-hiong),若親像一個人喪失鄉土,無依無靠,一無所有,非常貧窮的意思。中文翻做「虛心」。
1968年10月初10我坐早起10點的飛機,對松山機場離開,離開彼個時陣白色恐怖的世界。對窗仔門看落去,「再會吧!我的故鄉及親成!我欲來去美國拍拚,人講甚麼好空的攏佇hia!」
He是我的人生,去全世界流浪的開始。阮爸爸用伊教冊的薪水,換美金100箍,囥(khǹg)佇我的橐袋仔(lak-tē á)底。
離開彼間我佇hia出世、大漢、拍干樂、iam咯雞、偷挽蓮霧、偷at甘蔗的舊厝的彼日,我不斷回頭看,一直回頭,一直到無khoàiⁿ影為止。啊,彼間就是一生涯佇靈魂內面的故鄉的舊厝。
飛機飛到Chicago,對遐換Greyhound Bus,經過 Illinois, Ohio, Pennesylvania, Virginia. 路中bus 中晝停佇站內予人入去食中晝。橐袋仔內除了阮爸爸hit張100美金,只有一個25銑的銀角仔。我看一粒lingo是25銑。我彼日干單食彼粒黃色的lingo。到今仔日,猶懷念彼粒25銑的golden delicious的滋味。
50年前佇Virginia大學讀冊的時, 拍工一禮拜趁20箍。逐日干單2塊pháng中央夾1塊hám。我佇家具店噴漆,歸身軀攏是漆。美國人無人欲做這款工。彼年干焦有一擺toè人坐bus去Williamsburg thit-tho。彼個時陣的20箍,攏是áu了閣再áu,深深藏佇橐袋仔內,毋敢提出來用。第一次互我深深感受著經濟的喪鄉,以及心肝喪鄉的滋味。
阮一家親像一個流浪的行船人,因為阮的好朋友高俊明牧師去予人掠去,本來toraku載全家欲去花蓮門諾病院做院長,較緊買機票轉換去東京。
後來搬去東京,彼間toà十幾年的東久留米的厝,嘛漸漸變做我的舊厝。尤其日頭欲落山的時,看著家己的厝,佇夕陽的內面,實在真親切可愛。這間厝互我佇日本社會競爭的風湧中,無論佇西北雨、風颱、落雪,互阮一家大細,真濟平安及安慰。台灣故鄉的彼間舊厝,佇記憶內面,已經毋是「唯一」的故鄉。
後來搬去New York十幾冬,彼間厝的地址是:#1, The High Road。彼間厝地勢真高,一年四季園內的大樹攏會變色,真媠。彼間是差不多黨外時代來美東的人士寄腳的所在,有人講是黨外人士的hotel。
今搬來西雅圖嘛十外冬。漸漸這間厝互我真好安眠,愈來愈感覺這間是我的厝。天氣teh反冷的時,感覺伊互阮真濟溫暖。
本來我是真「土性」的人,無容易放撒(pàng-sat)扶持我生命的土地。但是幾十年來,厝一間換一間,故鄉一個換一個,chím-má想起來,煞毋知叼一間才是我的舊厝,叼位才是我的故鄉。
最近有一部電影叫做「海的彼邊」,描寫80幾年前一群對台中、宜蘭坐船去對岸離台灣差不多110公里(台北到苗栗遐遠)日本沖澠的八重山群島的石垣島,開墾拓荒的故事,受著千辛萬苦,及在地人競爭欲生存。台灣的老爸破病,嘛無錢卡電報。用台灣運來的水牛种鳳梨、稻仔、甘蔗。叫囡仔毋通講咱是台灣人,若無會互人欺負。經過久長的歲月,人攏已經老khok-khok,轉來家己出生的南投所在,只有目屎流目屎滴。少年人攏已經變日本人,老人的根,猶是「海的彼邊」思思念念的台灣。這是這個真無奈的實景。
一個電影叫「灣生回家」,戰後佇台灣出世,佇台灣開墾土地的日本人,互國民黨強迫遣返日本。因佇日本嘛是互人默視及歧視。佇台灣袂當做台灣人,閣無互日本人當做日本人,遮的「灣生」一世人攏是互人趕、互人隔離,揣無歸宿。對因來講,台灣才是因真正的家。最近因七老八老轉來因出世的所在,轉來欲揣古早初戀的愛人仔,伊毋知有好勢無?遐的累積佇心內的久長的悲傷、思念、寂寞,帶著一個茫茫希望,轉來故鄉的旅程,得著安慰,然後才安心離世。這豈毋是咱的人生,共同的悲哀?咱共同的悲哀就是喪鄉,喪失一切。
日本的歷史家司馬遼太郎日本人精神的分析,其中一點是「日本精神最深的所在,在佇日本人的無意識的意識」,意思是無受意識主宰的心靈。
意識本來表示一個人的自我、思想、生活、行為及生命,但是伊認為歷史以來,日本人的行為,時常欲超脫既成的自我意識的主宰,用單純的心靈去接受新的事物。用無意識的心肝,去面對世間,伊講這是日本人精神世界內面真深的日本世界。咱豈時時攏著有意識、有思想、有家己,咱豈袂當放伊去,放予空空?
主耶穌面對hia-ê真有學問及真有地位的經學士及宗教人,講:「恁若欲入天國,著愛親像chia-ê gín-ná的一位。(馬可10:15)」伊講:「心肝清氣的人,欲看見上帝。(馬太5:8)」無受意識主宰的gín-ná的心靈,是咱生存的根本。
前總統李登輝先生是司馬先生的好朋友,伊所講的:「我毋是我的我」及使徒保羅所講的:「chím-má活teh的,毋是我,是主耶穌活佇我。(加2:20)」同一回事。「我」有可能毋是「我」嘛?欲講「我毋是我」就是無求家己的意識,忘記佇家己的意識的意思,就是「無意識的意識」,互耶穌做我。
「互上帝做我」表示「我」已經無位好去,我已經無啥物希望,我的心真煩惱,我真需要上帝的幫助,我欲按怎閣行落去,行落去這個無常的世間,用我這個脆弱無望的身軀及心靈,欲按怎會當行第二步?這個情景就是完全的喪鄉。
上帝面對世間世間人對真理的彎曲及橫霸,伊的態度嘛是用上帝的無意識去對付。彼拉多問伊:「你是毋是上帝的囝」的時,上帝毋是用伊的意識來回答,伊恬恬無應話(馬太26:62;27:12)),彼當時,上帝是無意識的上帝;上帝親像gin-ná,親像一隻欲互人掠去刣的羊仔。對付世間的邪惡,上帝毋是用意識正面回答。伊採取最好的方法,就是無意識、無辯解(約翰18:34)。
司馬先生認為最初的移民是對長崎西邊的壹岐群島入來的朝鮮浪人以及中國各地來求生的流人。因攏是真單純的庶民,無有任何意識、文化、歷史的包袱,所以可以包容百川,建立一個新的純情的家園。司馬先生分析明治王朝時代的上下百官,人人以「奉公(ooyake)」做一生守則,絕對無半人貪污。一切為公家、一切為別人設想。「惜名」是明治時代百官及庶民的特色。日本國家的復興,就是建立佇這個明治精神的基礎。「公」的精神支持日本人的心情、氣質及美感的生活。
司馬先生講日本人的「好奇心」是促使日本文化進前的基本動力。宗教上,日本人的「神佛合一」,以及近代日本接受基督教文明的現實,代表日本精神的好奇心。好奇心促成寬容,袂互既成意識主宰,袂絕對化家己的意識,袂容易排斥別人的異見。這就是造成今仔日日本社會的因素。
藝術上,一百年前的日本已經接受西洋樂器的音質的美麗,認真練習、製造小提琴、鋼琴等等,產生真優秀的演奏家,製造高品質的現代樂器;繪畫的歷史來看,除了日本本土的繪畫以外,西洋各種學派佇日本各藝術學院,攏有存在,隨時有深入的研究。若是「美」的事物,就是人類共通的價值,無因為地域的分別。
「武士道」是構成日本精神文明的主柱。司馬先生認為700年以來形成的武士道精神,已經深深僭入日本人的心靈及意識的內面。武士精神已經毋是一個特殊階級的代表,已經是全日本人擁有的資產。
武士注重清氣,逐日著換內衫內褲,連破病倒佇床頂,嘛欲換,甚至欲死的時,嘛欲穿新的內衫、褲。外在的清氣,會促進內在的清氣。及基督教所強調的:日日心靈換新,完全仝款。日本宗教的總本山伊勢神宮每20年著拆掉重起,完全換新,就是這個思想的體現。不久舉行世界G7的首腦大會,就是佇伊勢。
舊年在本版我有寫一篇介紹新渡戶稻造的「武士道及基督教的福音」,就是分析日本精神文明及基督教思想的關係。新渡戶bat來咱台灣,負責改革台灣糖業,是東京大學及東京女子大學的創始人。伊是基督教思想家。日本五千元的銀票,有伊的相片。伊講武士的心靈不管時攏親像一面「鏡」,著保持清氣。
武士的「人情義理」就是武士道精神:對人著愛「有情」,對上帝著愛有「義理」。這及基督教的福音差無偌濟。給「人情義理」換做「敬天愛人」就是基督教的道理。
新渡戶稻造(Nitobe Inazo) (1862-1933)的遺言:
I ask for daily bread, but not for wealth, lest I forget the poor.
我只求上帝互我有飯食,
不求互我財富,若無我會忘記佇散赤人。
I ask for strength, but not for power, least I despise the meek,
求你互我有力量,
不求權力;若無我會看輕軟弱的人。
I ask for wisdom, but not for learning, lest I scorn the simple.
求你互我有智慧,
不求學位;若無我會看輕心靈單純的人。
I ask for a clean name, but not for fame, lest I condemn the lowly,
求你互我清白的名聲,
不求出名;若無我會看輕無地位的人。
I ask for peace of mind, but not for idle hours, lest I fail to hearken to the call of duty,
求你互我心靈的平安,
不求浪費時間;若無我會忘記佇我人生的責任。
For these and much more, O Father, do I crave, knocking at thy door; and, if I dare not enter, yet Thou canst dole out the crumbs fallen from Thy table.
主啊,我來你面前挵門,只有求你互我會當拾你桌頂落落來的餅幼就好。
李豋輝先生最近新作「新台灣の主張」用強烈的字眼攻擊日本官僚,佇311東北大地動記念會會中,對台灣代表的失禮的態度。這項代誌日本官僚的藉口是:因受著中國的高壓以及外務省高官的命令,毋是出自因家己的自願,是真不得已的代誌。台灣真濟國民黨黨工,心內雖然知影佇這個不正邪惡的集團工作,及這個集團的黨產共存互生幾十冬,實在毋是出自因的自願,因不過是一台大機器中的一粒螺絲,無法度改變機器的運作。納粹德國的真濟軍官,無家己的選擇去屠殺人民,因攏嘛是講仝款話:無家己的選擇,只有服從。
我的同學佇長榮大學對印度來教冊的M.P.Joseph教授,真認真觀察這種台灣的社會現象。伊講這情形是「『生存』(ontological)的運命」:佇生命中某時點,有家己無法度自由選擇的運命。Chia-ê人所患的是一種「邪惡」,但不過是一個「平凡人」的邪惡,或是一種平凡人的悲哀。我相信李登輝前總統家己嘛是經過這段時陣的掙札,但是伊佇這個時陣,伊回歸起初的良心,看代誌講話真單純,所以是一位真偉大的人物。
佳哉現任日本的安倍總理嘛是這種人物,伊欲將過起日本的官僚的彎曲,180度挽回,也是表示伊心靈的純情。主耶穌給尼可底母講:你著重生才有法度受拯救。咱的人生可能必要做真濟擺的「重頭生」,每次回歸純情,越頭變小兒,看新方向的時,就是欲挽回「生存」的運命,重頭開始的時,就是生命得救的時。Chit-má就是這個時陣,所有國民黨黨工回頭重生做人的時陣。
戰爭以後日本去予人拍到倒倒翹翹去,但是真緊toh閣徛起來,只有一個原因:單純、誠實、無講白賊。若是大家攏老實,這個國家真好管。單純老實造成民族的氣質及美感的生活。
我欲用一段聖經做結束:
耶穌的老母馬利亞予聖神投胎以後,伊給眾人講:我心尊主為大,我的靈伊上帝我的救主為樂。對今以後,代代稱我有福。彼個有大氣力的,為我做大代誌,伊的名是聖。伊憐憫敬畏伊的人。伊用大力的手施大能;心志驕傲的人,會予伊趕散;有權能的人欲失去伊的地位,伊予卑賤的人升高,予枵餓的人得著食飽,予富足的人空手轉去。(路加1:46-53)
我的人生只有一個目標:心內喪鄉的人(清心的人),一定會看著上帝。我的人生只有一個原則,深信「心內喪鄉的人,天國是伊的。
No Comments